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:虹線,作者:評論尸,原文標題:《Labubu 哪有泡沫?》,頭圖來自:視覺中國
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:虹線,作者:評論尸,原文標題:《Labubu 哪有泡沫?》,頭圖來自:視覺中國
最近,Labubu 真的非常火,火到我不想專門寫一段來科普了。
如果你不知道 Labubu 可以去自己搜,簡單來說,這是一個原價一兩百,在二手市場上被炒至上千元甚至上萬元左右的潮玩公仔。
隨著 Labubu 爆火,更多的是對 Labubu 一個娃娃炒到上萬塊的質疑。前兩天剛好在群里看到有人轉發了雪球上的一段分析:
這種分析,看起來數據詳實,邏輯嚴密,充滿了理性的光輝。在任何一個商學院的課堂上,這都是一份可以拿高分的標準答案。但它犯了一個根本性的錯誤:用分析“制造業”的尺子,去度量一個“宗教”的價值。
這就像一百年前的馬車夫,用“馬匹的食量與行進里程”模型來分析福特 T 型車,最后得出結論:這玩意兒不吃草,光喝油,還要修,不靠譜,是騙局。
當一個物種發生變異,演化出新的生存邏輯時,用舊的生態位去評估它,本身就是一種“搏蠢”。
一、娃娃的市場裝不下Labubu
我們首先要搞清楚一個基本問題:Labubu 到底是什么?
如果你把它定義為“娃娃”,或者寬泛一點,“潮玩”,那么分析師的結論就是對的。130 億美元的全球市場,天花板肉眼可見。這是一個建立在“兒童玩具”和“收藏愛好”基礎上的市場,其本質是“擁有”的快樂。
但這套邏輯已經過時了。理解 Labubu 現象的關鍵,在于意識到市場本身正在“升維”。它正在從“玩具市場”躍遷至“奢侈品配飾市場”。
一個更容易理解的參照系是箱包市場。一個包的功能是什么?裝東西。從這個角度看,一個 50 塊的帆布袋和一個 5 萬塊的愛馬仕,實用功能價值幾乎沒有差異或者是倒掛的。但全球箱包市場有多大?差不多是 400 億美元左右的水平,但奢侈品箱包就有 200~300 億左右。也就是奢侈品箱包的市場價值遠超普通功能性箱包,從而主導了整個市場的價值構成。
這意味著什么?當一個品類開始“奢侈品化”,它的市場規模就和其原始的“功能屬性”脫鉤了。其總盤子不再由“剛需用戶”決定,而是由“溢價用戶”決定。這個過程,不是在存量市場里切蛋糕,而是把整個蛋糕的尺寸擴大 2~3 倍。
回到 Labubu。當它從一個擺在柜子里的收藏品,變成一個掛在包上的“配飾”時,一切都變了。它不再是一個靜態的“物件”,而是一個動態的“媒介”。它開始承載功能價值之外的東西:社交、身份、品味、以及最重要的——“我在現場”。
所以,用“娃娃市場”的規模去框定泡泡瑪特的未來,就像用“算盤市場”的規模去預測計算機的未來一樣。精確,且毫無意義。
二、Labubu 的消費者中,韭菜非常少
那么,Labubu 炒到上萬一只,到底是不是在“割韭菜”?
這個問題同樣需要重新定義——到底誰是“韭菜”?
傳統意義上的韭菜,是在信息不對稱和群體狂熱中,為資產的虛高價格買單,并在泡沫破裂后血本無歸的人,但在 Labubu 或類似 Labubu 的炒作中,真正被割到的似乎是極少數。
我們來看表:
在這個故事里,有兩種典型的買家。
第一種,是職業炒家。他們嗅覺靈敏,行動果決,通常有自己的圈子和信息渠道。他們以 5000 的單價掃貨 100 個,期待在 1 萬的時候出掉 80 個,剩下 20 個零成本的再去博 2 萬、5 萬的巔峰。
這種人,是韭菜嗎?不是。他們是“賭徒”。他們進入這個市場,追求的就不是“消費”,而是“投資回報”。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玩一個擊鼓傳花的游戲,并自信不會是接到最后一棒的人。當市場逆轉,鼓聲停止,花砸在手里時,他們會虧錢,會爆倉,會痛罵莊家。但這是風險投資,是賭博輸了,和“被割”是兩回事。他們是這場游戲的燃料,但他們自愿成為燃料,為的是點燃后那片刻的絢爛和超額回報。
職業炒家可能是韭菜,但在一個炒作盤中,只有接過最后一棒砸在手里的少數炒家才是韭菜。剩下的炒家都是受益者,下次有盤還要接著炒。
第二種,是大部分零散的“使用者”。
我給“Labubu 使用者”的定義是:那些主要因為消費屬性、社交媒體的炒作而勾起欲望,最終只買了一兩個或者兩三個來“裝逼”的人。
這個人,就算他是在 2 萬塊的最高點買入的,當之后價格跌到一文不值,他也不會有太強烈的“被割感”。
為什么?
因為他的購買行為,錨定的價值本身就不是“未來升值”,而是“當下體驗”。他購買的商品組合,是“一個 Labubu 實體”+“在潮流頂峰擁有它的情緒價值”。
想象一下這個場景:一個年輕的女孩,在全網討論、一娃難求的最高點,想盡辦法,終于花了 2 萬塊買到了那個最稀有的隱藏款。她立刻拍照,發朋友圈,發小紅書,然后鄭重其事地把它掛在自己最喜歡的包上。接下來的一周,她收獲了無數的贊和羨慕的評論,在線下也收獲了朋友們“哇”的驚嘆。
這 2 萬塊,對她來說,買的就是這個“時刻”。是她在一個文化事件的中心,擁有“入場券”的證明。這個價值,在支付完成的那一刻,就已經兌現了。她掛在包上的,不是一個價值 2 萬、未來可能跌到 200 的玩具,而是一座“我曾在頂峰”的紀念碑。
所以當價格崩盤時,她會怎么想?她可能會有點失落,但大概率會覺得:“還好我買得早,體驗過了。我在它最貴的時候把它掛在了包上,這 2 萬塊,值了。”
她消費的是“話題”,是“社交資本”,是“情緒滿足”。這些東西,比那個布娃娃本身值錢得多,也真實得多。對于這部分主流消費者來說,Labubu 不是股票,而是演唱會門票。你看完演出了,難道還會因為票根變得一文不值而感覺被騙了嗎?
2 萬塊的 Labubu 是泡沫嗎?當然不是,因為對這類消費者來說,Labubu 的使用價值恰恰是“我花 2 萬塊買了原本 199 元”的娃娃。
因此,在 Labubu,以及類似的炒作盤中,泡沫本身就是使用價值。
三、坐地鐵的LV,是為了襯托不坐地鐵的LV
每次出現這種價格奇觀,總會有人提出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降維打擊方案:“做盜版”。
邏輯很簡單:既然你的價值主要在于外觀這個“符號”,那我花 1% 的成本復制一個一模一樣的外觀,不就能沖擊你的價值體系了嗎?
這個想法,還是源于對奢侈品邏輯的匱乏。
讓我們再次回到箱包市場。A 貨的存在,影響正品奢侈品的銷售了嗎?幾乎沒有。在某種程度上,甚至有可能促進了銷售。
奢侈品品牌,每年都會大批量地推出一些非常“便宜”的經典款、入門款。便宜到什么程度?一個在大城市寫字樓里擠地鐵的白領,咬咬牙也能買得起。
品牌方為什么要這么做?是為了讓更多人“擁有”LV 嗎?當然不是。他們是為了用這些坐地鐵的人背的“真真假假的 2 萬塊的 LV”,去襯托那些他們真正的核心客戶在私人會所、在畫廊開幕式上拿的“20 萬、200 萬的 LV”。
坐地鐵背一個 2 萬的 Neverfull,它有可能是真的,也有可能是假的。大家會看一眼,但不會深究。但如果你背一個 20 萬的喜馬拉雅鉑金包去擠地鐵,那它鐵定是假的。
奢侈品的價值,從來不是孤立地存在于商品本身,而是存在于“商品”和“使用場景”的強綁定之中。
盜版能復制商品,但無法復制場景。出入符合 2 萬款場合的那些人,她的人生劇本里,不會有“去哪里買個假包”這種情節。她身邊的圈子,對于真假的辨別能力,也遠超普通人的想象。她冒著社死風險去省錢的“性價比”,是負無窮。
Labubu 也是同理。你可以做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毛絨玩具,但你無法復制它的“出身證明”——那個稀缺的購買憑證、那個特定時間點的消費記錄、那個在社群里可以被驗證的“正統性”。在真正的玩家圈子里,一個沒有“戶口”的娃娃,就是沒有價值的。
對于更外圍的跟風消費者,他們要的也不是那個娃娃本身,而是“我參與了”這個事實。
盜版給不了他們這個事實。
四、溢價是中國企業應得的獎勵
現在,我們可以來回答那個終極問題:Labubu 的溢價,到底意味著什么?
我們習慣性地認為,實用價值就是“功能”。一個杯子能裝水,一輛車能代步。而超出功能之外的品牌、設計、故事,統統稱之為“溢價”。但在很多場景下,這種劃分已經失效了。因為“溢價本身,就是一種實用價值”。
對于那些奔著溢價去的人,他們追求的恰恰是溢價所帶來的“排他性”、“稀缺性”和“符號性”。這種“功能”是在一個原子化的、流動性的社會里,快速識別同類、建立身份、區隔他人的功能。
你背一個帆布包,是一種身份表達。你把一個 2 萬塊的 Labubu 掛在包上,是另一種身份表達。它在說:“我年輕,我懂梗,我消費得起這個時刻。”
這張社交名片之所以有效,恰恰是因為它的“貴”,它的“不實用”。如果 Labubu 只要 199 一個,隨處可見,那它作為“名片”的實用價值就瞬間歸零了。
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,創造“溢價”似乎是中國品牌的禁區。我們擅長的是把成本做到極致,用“性價比”征服世界。但代價是,我們只能賺“打螺絲”和“踩縫紉機”的辛苦錢。這個賺錢方法太苦了,可以說從老板到一線工人都在吃苦。
但這個苦可能終于快吃完了,因為近兩年確實發生了一些變化,最典型的例子是華為。
華為旗艦款手機憑什么能產生如此巨大的溢價?
按照早年“樂視”對手機定價的方式,華為的手機應該無人問津才對。然而事實是,將卷發揮到極致的樂視硬件生態早早就把自己卷進了歷史塵埃。
華為手機的硬件成本可以計算,但它的價值無法計算。它的價值里,包含了技術的突破、封鎖的抗爭、以及一種難以言說的民族情感。當人們購買它時,購買的早已不只是一部手機,而是一個“身份符號”,一張“態度宣言”。這部分純粹的溢價,才是它最堅固的護城河。
盡管從輿論場來看,華為的粉絲和 Labubu 的粉絲可能完全不重疊,甚至在價值觀上略有沖突,但不妨礙他們其實是同一種溢價邏輯。
如果說華為的溢價,是中國品牌在“硬科技”領域的勝利。那么 Labubu 的溢價,就是中國品牌在“軟文化”領域的勝利。
它證明了一家中國公司,同樣可以通過設計、敘事和運營,創造出一個全球性的文化符號。更重要的是,這種勝利正在跨越國界,完成了真正的文化輸出。
它不僅在亞洲市場引發潮流,更在美國的 TikTok 上成為病毒式話題。當 Labubu 蕾哈娜奢侈品包的掛飾,貝克漢姆送給女兒的禮物,Lisa Instagram 里的時尚單品,它就不再是簡單的“產品出海”,而是“文化IP出海”了。
一個國家真正的強大,不只在于能造出多少東西,更在于能創造出多少“沒用”但人們就是愿意為之付出高昂代價的東西。這些“沒用”的東西——奢侈品、藝術、潮流、IP——才是價值鏈的頂端。
所以,當有越來越多的國產品牌能夠理直氣壯地創造溢價、甚至純溢價時,這是一件好事。它證明了中國公司,終于開始擺脫成本的詛咒,去賺品牌和文化的錢了。
從這個角度看,Labubu 現象,不是“搏蠢的頂峰”,恰恰是“中國制造新敘事”的開始。
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:虹線,作者:評論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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